罅隙

【彬廷】我总是在迟到

00.
很抱歉，总是在你的生命里迟到。

所幸的是，我再也不会迟到了。

我从名为你的学校里毕业了。

再见，朱正廷。

我依旧祝愿，这个世界不负你的一片赤忱。

01.
凌晨两点半，郑锐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总而言之就是一片漆黑，纯净的不杂糅任何颜色的黑。

黑色覆在他的眼上，蒙在他的心上。

他忽然很想朱正廷。

于是他决定好好地想一想朱正廷。

也是最后一次想，他和朱正廷。

02.
每次郑锐彬看到朱正廷在球场上活跃的身影时，总会难免地有些心痒。

“喂，那边的！我们队少一个人，要不要来？”

男生们的友谊总是这样简单纯粹。

郑锐彬说不出是兴奋更多，还是怕被人发现自己心怀不轨的慌乱更多。

总而言之，步伐不由自主地向那人靠近。

不过显然是多虑了，朱正廷又怎么会发现，郑锐彬这个新人的青涩与笨拙全部给了他一人。

末了，那人伸出手来，赞道：“打得不错，我朱正廷。”

“郑锐彬。”郑锐彬心道，即使你不介绍，这个名字我也清楚得很。

秘密自然不能被说出口，郑锐彬只是用力地回握。

他暗道，朱正廷，我们来日方长。

朱正廷的手心极热，热得灼人。

后来郑锐彬总是爱把生命比作蜡烛，因为他确信自己的那段青春是在为朱正廷燃烧。

03.
朱正廷像是一道强光，蛮不讲理地撞入郑锐彬的青春岁月。

可惜的是，这道强光极为公平地撞入这个学校每个人的岁月。

郑锐彬观察得到那些围绕在朱正廷身边，隐秘却又明显的目光。

他在暗处用目光舔舐朱正廷的背影时，总是会碰上同类的目光。

有时郑锐彬会哭笑不得地想，这是不是和追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同类不仅仅是女生，也不乏男生。

大家都在互相试探，同时对猎物蠢蠢欲动。

偏偏朱正廷真如郑锐彬心目中的形象一致，他是一团火。

他忘我地燃烧着自我，绽放出生命最美好的模样。

这样的他让那些蒙尘的心灵惴惴不安，无地自容，却还眷恋那温暖。

一张张挣扎到面目全非的脸在黑暗中显露出，看了让郑锐彬作呕。

如果那些人是在火边带着镣铐跳舞的人，郑锐彬就是在角落的人。

不靠近，不远离。

熬吧。

熬到漫长的岁月烧干那浓烈的炽热与罪恶的爱意，或是暗自生长，熬到朱正廷注意到他那一天。

不知道别人是否如此，郑锐彬把暗恋定义为一场献祭的仪式。

04.
朱正廷一如既往地面对每一份告白都给予标准性的脸红。

随即是郑重的，满含歉意的拒绝。

他用真心面对每一份情谊，即使是被拒绝的人也不遗憾，反像是得了一份荣誉。

郑锐彬经常想象天降横祸，他以命相救朱正廷，被对方铭记一生。

这个想法疯狂吗？

郑锐彬觉得哪怕自己考虑上万遍，也会觉得这是一笔不能再划得来的买卖。

讲真，如果有把自己一辈子的寿命换和朱正廷谈一天恋爱作为商品，一定像大明星的演唱会门票似的——会在几十秒内售罄一空。

女生们前赴后继地告白，或得以解脱，或得到救赎。

她们有的回头是岸，有的爱得更深——得到回应后的人在心理上就高人一等。

这可苦了男生们，眼见着朱正廷身边的“好哥们”站在他身边，越来越像一棵棵萎靡不振的树。

熬红了眼的郑锐彬也忍不住担心自己会日益憔悴下去。

05.
音乐和文字之所以被誉为人类灵魂上的朋友，不过是因为在发泄情绪方面的功能极强。

郑锐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他之前一直有学吉他，之前不过是为了打发那些百无聊赖的时光。

在喜欢了朱正廷之后，他才咂摸出点音乐的好来。

于是音乐教室多了一个漂泊的灵魂，时常将苦闷弹奏。

音乐教室素来人少。

人是社会性动物，爱扎堆儿。

玩音乐的都去了音乐社。

郑锐彬不愿，过去之后得弹指定的曲目。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自由的灵魂只能被朱正廷一个人所束缚，所以日日骄傲地独奏。

06.
那一天，门前忽然传来窸窣地声响。

郑锐彬以为又是误入校园的流浪猫，兴奋地走出去想要邀其共享暗恋之曲。

一出门，就看到了朱正廷。

吉他不争气地摔落在地，发出了有史以来最难听的声音。

一如郑锐彬自己在朱正廷面前，总是会出了差错。

“对不起，对不起……”朱正廷急着弯腰去捡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被你的音乐所吸引，原意只想听听，并没有打扰之意。”

意识逐渐模糊，郑锐彬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又一个关于朱正廷的梦。

不过他很确定，他已经疯狂到开始嫉妒在朱正廷怀里的琴了。

“你是……郑锐彬？”

07.
宇宙是在一百五十多亿年的一次大爆炸中诞生的。

真的圣斗士，凭借爆发自己体内的小宇宙，而产生超人的力量。

把大地分割开，把天上的星星粉碎掉。

郑锐彬也真的爆炸了，他的心脏爆炸了。

当然他不是真的圣斗士，所以他仅仅是恢复了一点说话的能力。

“嗯。我，我是郑锐彬，我记得你，你，你是朱正廷。”

说完之后郑锐彬恨不得捆自己一掌。

还不如不说呢！朱正廷不会认为他是个结巴吧？

不过朱正廷的修养可不容小觑。

别说他是一时结巴，哪怕他郑锐彬真是一个结巴，朱正廷恐怕也只会更尊敬他。

“嗯，我是。刚才你弹得是什么曲子？”朱正廷把琴送回还郑锐彬，无意间擦过郑锐彬的胳膊，惹得对方差点又将吉他脱手。

“我自己瞎弹的。”郑锐彬低着头，害羞的不得了。

他就像是一个被老师抓包传小纸条的小学生。

“可以继续吗？我听一小会儿就走。”

此刻的情景如果用一个更形象地比喻，就是郑锐彬小朋友被要求念出小纸条上的内容，而小纸条上是——朱正廷，我喜欢你。

郑锐彬点点头，一遍又一遍，依旧像个小朋友。

也许接下来的时间，郑锐彬会更害羞，出更多的丑。

因为这位“小朋友”是真的太喜欢朱正廷了，况且他也没有拒绝朱正廷的能力。

08.
“郑同学以后要学音乐吗？真的是太合适了。听到你的音乐，我就会想到小学的自己……”

朱正廷戛然而止，引得郑锐彬的侧目。

“说好不打扰你的，结果还是多嘴了。”朱正廷抱歉地一吐舌头，在郑锐彬心里引燃第二次的爆炸。

“我想听。”几乎是一句热切地恳求，郑锐彬又觉得仿佛显得自己太八卦了。

没一会儿郑锐彬也想通了，朱正廷在自己眼里是完美的，而自己怎么做也不可能完美，不如干干脆脆地唯心比较好。

“只是一点无所谓的小事而已。小学的时候学跳舞，我的筋很硬，每次都会被嘲笑下不去叉。自己又不甘心，于是每天晚上趁别人看动画片的时候，跑到舞蹈室练习。那个时候小嘛，也不知道那种酸酸的感觉是什么心情。今天听了你的曲子，才明白当时好像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你现在跳得真的特别好。”听上去有点奉承的意思，不过郑锐彬清楚在他看到朱正廷的舞之后，内心有多大的震撼。

“谢谢。其实我有看过你演的音乐剧，也特别精彩！”

郑锐彬愣住了。

“不过郑同学，我都说完了唉，你为什么还不弹？”

面对那双满含期待的双眼，郑锐彬的手抖得厉害。

09.
朱正廷诚实得很，果然只听了一小会儿。

倒不是走了，而是睡着了。

太阳的余晖轻吻着沉睡的少年，风也乖巧得很，不敢再放肆地吹响树叶，而是选择了轻轻地掠过。

郑锐彬哭笑不得，朱正廷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宠儿，连大自然都要多赐予他一份恩泽。

不知道朱正廷梦到了什么，眉毛紧锁。

也许是一切发生的太不可思议，所以郑锐彬平添了些勇气。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平朱正廷眉眼。

“即使注定不能陪伴你，也希望你可以一路高歌。”

“永不皱眉，永不哭泣。”

“愿世界不负你一片赤忱。”

语罢，不争气地带了些哭腔。

一如那些告白的女生似的，自己仿佛也受到了拒绝，却也被温柔以待了。

多少个日夜的思念与爱恋，一边遭受着道德的谴责，一边野蛮生长。

此刻，这一切都化作一颗晶莹，滴落在朱正廷的手背上。

10.
朱正廷在放学的铃声中渐渐苏醒，起来时还下意识地摸了下嘴角。

“抱歉……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

郑锐彬心道，太短了，别说这一个小时，就是一周，一个月都没办法满足我。

“即使很久也没办法了，睡都睡完了。”朱正廷笑道。

“那就在这里告别吧？”郑锐彬在朱正廷睡觉的时候就想通了，分别这种事情，由自己开口才不会被渲染得太过悲情。

“好，有机会一起打球。”

“好。”

晚上，郑锐彬在日记里面遗憾地写道——小学，错过他的成长。

11.
郑锐彬来到了室外篮球场，却没有朱正廷的身影。

不必四处打听，喜欢一个最有名气的人的优势就在于此，只要竖起耳朵，处处都是讯息。

“学校特招朱正廷进篮球队。”“教练去和年级主任要的条子。”“好像是省级篮球赛。”“听说正式成员还少一位。”

零星的言语传入耳朵，大概也就可以猜出故事的全貌。

诱人的机会摆在了郑锐彬的面前，把握住得话，这也许将有可能成为他人生中里朱正廷离最近的一次。

如果成为朱正廷的队友，自己至少也不再是路人A，不再是需要被对方用力回忆才能叫上名字的人。

于是便少了一个苦恋的痴人，多了一个篮球狂人。

郑锐彬觉得如果每个喜欢朱正廷的人都能把这份感情化作对某一行业的热爱，恐怕个个都能成为精英，为国家发光发热。

12.
苍天有眼，在郑锐彬的不断努力下终于……

当然没进校队，开玩笑校队这么轻易进，将广大挥洒成吨汗水的体育生处之何地？

终于给患上了急性阑尾炎。

郑锐彬躺在病床上，仰望天空，那是屎一样的颜色。

令人作呕。

命运亦是如此，令人作呕。

冲动像一剂退烧针似的，只有疼过之后，才会一点一点地从血液中迸发出来。

郑锐彬拔掉了手上的针管，由于不及时按住针孔处，午后的第一抹鲜红出现了。

他逃出了医院。

远处的公共电话亭的颜色鲜艳得过分。

13.
郑锐彬按下了一串数字。

这个电话号不在他的手机里存着，却在他的心里刻着。

这是他帮老师整理学生资料时，获得的报酬——朱正廷的电话号。

郑锐彬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半，或许正是朱正廷最忙的时候。

“喂，您好，哪位？”

出人意料的被接起来了。

一开始郑锐彬就在心里做了决定，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掉。

此时此刻，他犹豫了，他想如果自己不说话，朱正廷也会主动挂断，不如在听一会儿。

“你说话了吗？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声音……”朱正廷大概是在室内篮球场训练，从话筒里面传出来的背景音极为嘈杂。

“……”

“对不起教练，我出去接个电话可以吗？”

“谁的电话？”

“我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对面不说话。”

“对不起，可我还是想要接。”

“好吧，不过一会儿你的休息时间要取消。”

“好的，谢谢教练。”

朱正廷和教练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郑锐彬的耳朵，他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了嘴角。

14.
以后会是哪个幸运的女孩儿会被这个傻子喜欢呢？

他蠢死了，因为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浪费掉自己仅有几分钟的休息时间。

“稍微等下，我马上就到厕所了，那里声音会小很多。”

朱正廷喘息地说道，声音性感得要命。

“别跑了。”郑锐彬忍不住开了口。

他并不担心被朱正廷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天知道这电话有多嘈杂。

“啊，你终于说话了。”

郑锐彬几乎可以想象出朱正廷说这话时的欣喜模样。

“为什么我不用跑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不会想听的，很恶心。”郑锐彬苦笑道。

“你要是想要说，我就会听。”

“我喜欢你，我是个男的。”

15.
“别挂！”朱正廷突然喊道，他好像猜到了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为什么恶心？哪里恶心？你是谁？你在哪儿？”

问题一个个涌了上来，郑锐彬知道该挂了，可是手抖得像一个筛子似的，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你不想说也可以，我等你有一天亲口告诉我。”

“你等不到的，就像我永远也没办法追上你，我总是在你的生命里迟到。”哽咽声涌了出来，郑锐彬并不在乎，反正对方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什么叫迟到？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一起呼吸空气，抬头仰望同一片天空。”

“今天的天空是屎一样的颜色。”郑锐彬再度仰望天空说道。

“噗！”朱正廷笑喷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觉得是猪血的颜色，说成羊血牛血也可以，但是猪血便宜。”

郑锐彬也笑，笑得好像能把阑尾的疼痛呕出去似的。

“还是要谢谢你喜欢我，不过再不回去，我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好。”

电话筒跌落下去，郑锐彬跟着跌坐下去。

他望着猪血似的天空，想，这一次又错过了与朱正廷并肩作战。

不过，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

16.
病好之后，父母主张把郑锐彬送到国外。

不同于以往，郑锐彬平静地答应了。

他无法再去面对朱正廷。

郑锐彬常常在想，如果那一天没有发现朱正廷在外面听他弹的歌，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他不会将对方当做一项物品似的，拼了命的去抢夺。

自然也没有了失败后的恼羞成怒。

如果他只是一株生长在暗处的植物，或许借了朱正廷的光，便也是可回味一生的温暖。

可造物主从来都是个事儿逼，他从不让人如愿。

朱正廷快要毕业了。

他应该有保送名额，前提是不出意外。

郑锐彬意识到，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就像自己在初中的毕业礼，明明礼堂的灯都熄灭了，放学的铃声也响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离去，久久地伫立在远处，仿佛如果一直坚持住，就可以永远不毕业。

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17.
异国风光确实美好，可郑锐彬无心欣赏。

他姣好的面貌以及冷漠使他很快有了“冰山王子”的称号。

郑锐彬并不知情，也毫不在意。

直到那天班花热情地向他表白，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眼睛再也就无法离开。

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郑锐彬以“朱正廷”式拒绝法婉转地拒绝了对方。

郑锐彬的心中，并没有骄傲与喜悦，反而平添了些风水轮流转的慨叹。

他隐约觉得自己越活越像“朱正廷”。

他还是会在晚上默念朱正廷的名字，心动随着时间流逝，转而化作心静。

到后来郑锐彬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虔诚的教徒，朱正廷的名字就是他的祷告词，有着无论他在何时何地又可以让他心安的魔力。

18.
四年过后，大学毕业的郑锐彬归国当天，正好赶上校庆。

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个大男孩在飞机场狂奔，像是学校在测试一千米似的拼命。

严格意义上讲，他肯定是迟到了。

但是，在郑锐彬这里不算迟到，准确来说是刚刚好。

在他到达的同时，“下面有请代表朱正廷上台”响起。

他的少年，一如以往地熠熠发光。

不过还是有所不同，朱正廷上台微笑暴露了他，一个处于恋爱的人总是太过明显。

如果说，自己从名为朱正廷的学校毕业了，那么对方的这一个微笑便是最好的毕业证。

年少的心酸化作祝福，郑锐彬在角落处微微鞠躬。

很抱歉，错过与你共同成长。

错过与你并肩作战。

错过你高考后的骄傲。

错过你独自的痛苦与煎熬。

还有，错过你。

之前的我总是在迟到。

不过以后，我会在让自己的发光路上马不停蹄。

祝福你，也祝福我。

期待有一天我可以和你，一起熠熠发光。

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连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

而这一幕被台上的朱正廷收入了眼底。

19.
凌晨五点，朱正廷的男朋友被身后细微的抽噎声惊醒。

“正廷，你怎么了？”男生转头便看到朱正廷满脸泪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前的这一幕瞬间将他的困意惊得一扫而空。

“我梦见有一个人在投篮，一直投，一直投，投到整个学校都没有人了还在投。他非要把每一个球都投进了，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证明什么一样。”朱正廷哭得痛极了，发出一声呜咽的悲鸣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段话。

“那这个人是谁？”朱正廷所说的话让男生产生了紧张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只能感觉到他好孤单，好绝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