罅隙

【all蓬】台风眼

文/罅隙

任胤蓬睡得不踏实，好像一整个晚上都半梦半醒着，他的意识是模糊的，却又能清楚地听到一切声音。

先是邻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应该是张嘉元先醒了。不知为何，任胤蓬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是感觉得到张嘉元在看自己。没过一会儿，又有了踢踢踏踏的声音。——是张嘉元穿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房间又陷入了寂静，卫生间的隔音还算不错，基本上如果关了门，洗漱的声音是吵不到别人的。

 

任胤蓬的眼皮又沉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该起了，但是架不住困意来袭。反正，张嘉元会叫自己的。

 

他又睡了。大概也就睡了二十分钟左右，却做起了噩梦。梦里有个人哭得很伤心，自己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对方，却又被推开。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蓬蓬，该起了。”张嘉元轻轻拍了拍任胤蓬，就把这个在噩梦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可怜人惊醒了。 

任胤蓬惊恐地睁开眼睛，迎上了高中生带了些关心的目光。

不愧是他选择的最有少年气的人。张嘉元年轻的脸庞上仿佛永远都带着青春朝气。

 “做噩梦了。”没等张嘉元开口问，任胤蓬自己先解释道。

 “早知道我就早点叫你了。”张嘉元的目光落在任胤蓬额头的薄汗上，目光稍往下移，却又不小心撞上任胤蓬的目光。他立刻站起身来，走到武星床前，“来吧，叫叫我武星哥。”

张嘉元很确定自己的举动特别正常，绝对不会被任胤蓬看出那一瞬，自己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他拉着床柱一阵狂摇，武星也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好了，现在大家都醒了。张嘉元觉得安心起来。张嘉元时而觉得任胤蓬和武星好笑，他们两个人其实都算得上在感情方面有点迟钝的人，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暗涌，或许这两个人凑一起也只能共同感叹一句好兄弟。时而他又觉得自己好笑，自己演了一场独角戏，自己吭哧瘪肚地老投入了，可是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发现。又或者也许有人发现，但是任胤蓬没发现，没发现自己这点明明想藏着掖着但又很明晃晃的小心思。 

他一时不知是该感谢这份任胤蓬的迟钝，还是怨怪这份任胤蓬的迟钝。 

任胤蓬艰难地起了床，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在叫嚣今日即将暂停工作。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微烫，刚才出的冷汗早就褪了，现在热乎乎的，好像有点低烧，但是他没和张嘉元和武星说。

应该……没事吧。大不了今天回来早点休息好了。任胤蓬这样想道。 

他比平时收拾得慢了一些，武星应该是没发现，张嘉元则一直在等，但也没催他。 

武星通常都走在最前面，蓬蓬走第二个，嘉元走最后。他们三个人像是军训似的，列队上了车。 

不出意外的话，任胤蓬每次都会和张嘉元坐一起。如果出了意外，那么这个意外的名字叫胡宇桐。 

“你是不还想睡？要不搁我肩膀上再睡会儿？”张嘉元也没闲扯别的，直接利利索索地问道。他看任胤蓬今天脸色苍白，也没多想，还以为是对方没休息好的原因。 

“……我自己闭上眼再睡会儿就行。”任胤蓬犹豫了一下，觉得是可以参考的建议，但是靠肩上还是免了吧。 

张嘉元本想再劝劝任胤蓬，自己好歹也练了一身腱子肉，靠上去肯定不硌人的。不过他的余光忽然敏感地捕捉到胡宇桐田鸿杰正在往这边走了，于是到嘴边的话变成了：“行吧，那你赶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任胤蓬习惯坐靠过道的位置，自然不知道有人要上来了。可能是生病的缘故，他觉得车里空调温度有点过低了。身上没劲儿，嗓子也干涩得厉害，身体的不适让他不得不无奈地闭上眼睛。

胡宇桐一上车就注意到了任胤蓬。

任胤蓬本来就白，今天白得像一个无生命的大理石浮雕。他轻闭双眼，两片睫毛耷拉着，充满了凝固的忧郁。

他怎么了？

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些，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了大提琴后面的位置上。

胡宇桐觉得全世界没有人会比任胤蓬更懂得怎么招人疼爱了，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手还跟着比划比划。他做梦的时候都会想起来那一天，惊慌失措的任胤蓬好像不是被邀请组队，而是被当众表白了。不过，结局是他害羞地拒绝了自己。

“我们以后会是一个乐队的……我为我们的乐队选了一位主唱。”

骗子。胡宇桐的心头又泛起一阵苦涩。一旁小熊和小李探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大提琴已经是两个阵营的人。

车要开了，就在车门即将关上之际，一阵风偷偷溜了进来。任胤蓬的几根头发被吹了起来，一晃一晃的，看得胡宇桐心痒痒。

要帮他按下去么？会不会吵到他睡觉？即使轻轻的动作也会惊到他吧？毕竟任胤蓬是一株含羞草，再轻微的动作都能让这个人立刻害羞地收拢自己的叶子。

胡宇桐正胡思乱想着，却有人先动了手。任胤蓬旁边的张嘉元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把那几根不守纪律的头发往下拨拉。那副紧张的样子很难和平时的那个张嘉元联系起来。

有点意思。这对胡宇桐来说算是个新发现，他对张嘉元的印象仅限于一个活泼的弟弟，大提琴组加入的新成员。

胡宇桐并没有注意到张嘉元是什么时候频繁地出现在任胤蓬身边的，不是他不关注，是看到的任胤蓬的时候，眼里就只有任胤蓬了。

任胤蓬感觉到了有人在动他的头发，他刚把眼睛半眯起来，就听到张嘉元安慰道，没事儿，你继续睡吧。

嗯。这声是任胤蓬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气音，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慵懒，还有对张嘉元百分百的放心。

如果为他弄好头发的是自己呢？任胤蓬又会做出什么反应？胡宇桐想，不管是哪种反应，反正一定不会是刚才的反应。

胡宇桐后悔了，他不该坐大提琴的后面的。因为任胤蓬不仅懂得怎么招人疼，更懂得怎么让他伤心。

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会让任胤蓬这么怕自己？胡宇桐带好耳机，满腹疑惑地也闭上了眼睛。这个未解之谜困扰了他太久，他对任胤蓬算得上又爱又恨，最后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

任胤蓬倒是在车上睡好了，脸色也红润了些。张嘉元看了舍不得叫醒他，磨蹭了半天，任胤蓬被其他人的说话声吵醒了。

他还想睡，他困，身体似乎并不足以支撑今天的练习。任胤蓬很少有这种想要赖床的感觉，有些委屈起来。抬起头又看到胡宇桐让两个弟弟先走，自己最后一个下车，竟更委屈了。鼻子也狠狠地酸了一下。

张嘉元还在一旁问他，要不今儿我帮你拿琴包吧。

任胤蓬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反问道，那你的那俩包谁拿。

张嘉元也愣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发出了各具特色的笑声。

先下车的武星等了半天，没等到两人下来，反而等到了他俩过于开心的笑声，于是冲回车上催促道：“你俩快点儿！”

任胤蓬和张嘉元立刻噤声，糟糕，又惹这位家长生气了。

只是去了趟卫生间的功夫，再回到训练室，张嘉元和武星都不在了。没有工作人员告诉自己要去哪里，应该就是没有什么事。

任胤蓬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股温吞的火，不紧不慢地灼烧着自己，皮肤是烫着的，却浑身发冷。

“吱”地一声，门开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是小熊。

任胤蓬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竟没发出声来，他只能热情地挥挥手招呼小熊过来。

小熊也一句话都没说，半晌，任胤蓬才想起来小熊也说不出话来了。小熊又把嗓子给练哑了。

小熊是第一个叫他蓬蓬的人，也是他在这个节目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任胤蓬对这个自称是小熊的男孩有着很深的印象。在他心里小熊很可爱，也很有亲和力。

他很珍惜自己和小熊的友谊。

任胤蓬清了清嗓子，艰难地问了一句：“你还是不能说话是吗？”

小熊摇了摇头，用气声道：“可以小声说。”

“好。”任胤蓬也用了气声，他们这样很像学生时期一对背着老师说小话的同桌，偌大的训练室两个人头靠头说悄悄话，看上去怪得很，但是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觉得哪里不合适。

“你们最近训练得怎么样？”

“还好，合的地方还是不太舒服，可能最近还要再改改。”

按常理来讲，小熊问完了，任胤蓬应该反问小熊他们组怎么样了，可是任胤蓬却不太想问。

他其实来这个节目没有想很多，只是单纯想要来组建一个乐队。

胡宇桐想要选择自己对任胤蓬来说是个惊喜，同时也是个意外。而后来自己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小熊又和胡宇桐一个队了，让一切变得错综复杂起来。冥冥之中，命运的这双大手把他们几个人串联在了一起。

就连这种日常的你们队怎么样的问候都变得难以启齿。

“蓬蓬。”

“嗯？”

“就……你最近怎么不去我们那儿玩了啊……”

任胤蓬一下慌乱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听起来合理，只听到小熊又接着轻轻地说道。

“你去的话，我会很开心。……我们都会很开心。”

小熊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可任胤蓬还是清楚地听到了，甚至一下理解到了，我们中的们是在说胡宇桐。

“……等我有时间就去。”任胤蓬不敢看小熊的眼睛，因为他不会再去了。

“啊。该回去了。”小熊忽然惊呼一声，赶紧就往出跑。——他和蓬蓬总是这样，本来只想打个招呼结果就聊了起来，害得他们的队友总是得找他俩。

小熊走了有一阵儿，武星和张嘉元还没有回来，任胤蓬不得不拖着病体出去找人。

刚一出门，穿无袖背心的胡宇桐迎面走了过来，任胤蓬还难受着，被胡宇桐露出的白胳膊一晃，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小熊回去找你去了。”

说完任胤蓬就后悔了，人家又没问，自己是在着急什么？

他听到胡宇桐轻笑了一声，向自己靠了过来。

怦、怦怦。

心跳不自觉地加速，呼吸也变得困难，大脑好像极度缺氧了。任胤蓬发现自己很不争气，每次一遇到胡宇桐就会本能地回到被胡宇桐选择过后的那几分钟，然后就紧张地说不出话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任胤蓬只觉世界都是一片汪洋，他在旋涡里流转，来不及发出声闷哼，便已两眼一黑……

他直挺挺地朝着胡宇桐倒了下去。

他感觉得到自己被接住了，还隐约听到了张嘉元和胡宇桐争执的声音，好像是选管说了只能一个人陪同。

是自己做错了吗？错在自己遵守了和武星的承诺？错在不该拒绝胡宇桐？还是错在不该选择张嘉元？

意识越是模糊，那些盘踞在心底的问题反而都一股脑地跑了出来。

他的选择牵动了太多人，武星，胡宇桐，小熊，张嘉元……

好像意识也渐渐要从身体里完全流走了，任胤蓬忽然迷迷糊糊地想道，高中的地理课上，老师讲到过的台风眼。

由于离心力的作用下，外面的空气不易进入到台风的中心区内，因此台风眼区就像由云墙包围的孤立的管子。

现在的自己仿佛位于台风眼中间，明明感受不到任何的异常，可是耳边却是呼啸不止的风声。

任胤蓬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好好地睡一觉，睡一大觉。

—End—